正在她心里先入为主地归罪于T高的时候，班主任把女孩子轰出了屋，讪讪笑着回来了，“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，”班主任的脸还是通红的，满脑门子汗，“就刚才那个，马上要高考了还染发化浓妆，我说她几句，她倒急了，说我‘又没花你钱你管得着吗？’，您说说……”
赵彤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好抱歉地笑笑。班主任拉开了抽屉，拿出几张纸，递给她，“这是孟司晨的成绩单，这张是一模，这三张是周考……”他拉过椅子坐下，指一指每张纸上画着横线的地方，“从一模开始，她的成绩直线下降，您看，最近的这一次，英语和文综快不及格了。”
女人木着脸，仿佛没听进去。
“这样的话，我觉得她最后的高考成绩……”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。
“能上什么学校？”她问。
“这……我估计N大附属学院都勉强……”
赵彤的脑子里嗡的一声，顿觉没了力气，手里的成绩单哗啦落在桌面上。她连忙撑住了桌角，闭上眼驱散填满视野的雪花点，颤着声音问：“怎么回事儿？”我把我家要考首大的好孩子送到你这里，怎么不到一年你就给我教成这样？！她忍了再忍，终于把这句狂怒的质问话语吞了回去。
“我先前找她谈过几次，她一直说是发挥失常，求我别告诉您。昨天周考成绩又下来了，我找她一问，她耷拉着脑袋一声儿不出。我就问她手上的镯子……”
“镯子？”
“对，您见过吧？一个绿色的，挺大挺重的镯子。”班主任双手箍了个圆圈，表示约莫是这么个大小。
赵彤点点头，“嗯，那是……”接下来的“我给的”三个字儿还没从嘴里冒出来，就被班主任的下句话堵了回去。
“……有学生告诉我，那是她对象送她的。”
“对象……”赵彤结结巴巴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儿，脸色惨白。
班主任接着说下去：“我问她手上的镯子是怎么回事儿，是不是早恋了。她哇地就哭了，您是没看见，就在这儿站着，扯了眼镜，捂着脸大哭着说：‘我不想再学了！’哭着哭着就蹲在地上了，怎么劝她都不起来。办公室这么多老师，全被她吓坏了，一个个过来安慰她。”
赵彤紧抿着嘴，沉默无言。
“她说她单恋一个人，日思夜想都是他，说考首大也是为了他以后的生活好一点。但是那个男孩子好像最近无视了她，要和她断绝关系，连见都不想再见到她了。她就崩溃了，什么也不想干，成天盯着那个镯子发呆，又说：‘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？’‘我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？’唉……”班主任想起昨天那个几近疯狂的瘦弱少女，叹息着摇摇头。
赵彤移开目光，垂下眼看自己放在大腿上的双手。
“我告诉她，好好学习也可以是为了自己呀，出路好了，见的人更多，会碰上更好的对象，不要纠结眼前的这个人。她就拼命摇头，一边抹泪一边说我不懂，他是唯一的，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。她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，她的生命都是属于他的，没有他她什么都不是，一切都无所谓了。”
“她怎么能这么说……”赵彤喃喃道。
无名指上的白印，已经晒得有些看不清了。
“这个年纪的孩子见得太少，又一根筋，为了一次失恋就能要死要活好久。伤心来得快，走得也快，很快就会没事的。但我觉得，这个孩子的性格太认真，学习刻苦，对感情也较真，恢复得会更慢些。这都三次周考了，马上就要二模，她的时间不允许她再这样下去了。”
好痛……
“所以我们在学校安慰她，您回去也好好劝劝孩子，让她早点放下那个男孩子。说来，她最近在家里有什么反常吗？”
赵彤失神地低声说：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鼻尖泛上一丝酸意，视野中的那轮白圈一层层模糊起来，“我上班忙……”
赵彤背着包，一层层下楼。正好是课间休息，许多学生嬉笑着从她旁边打打闹闹地跑过，让她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。她是不熟悉高中生的，晨晨和这些孩子太不一样了。她不需要为女儿的学业分出一星半点的忧虑，那孩子从来都是事事争先。她下意识地认为无论如何晨晨都不会失控，不会偏轨，这孩子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，就算是自己从她身边避开了，逃走了，消失了，死了……
孟司晨却说：“一切都无所谓了。”
这之后，受挫的晨晨会埋怨自己吗？“如果不是你，我不会是现在的模样”、“如果不是你，我不会多走弯路”、“如果不是你，我不会失去本来就属于我的机会”。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……
班主任刚才的话回响在耳边：“今天回去您不要批评她，她也没有错。现在最紧要的是高考，她想要什么，只要不过分，您就尽量顺着她。”
她的感情没有错吗？她的需求不过分吗？
“那这条就给你啦，”她归国第一天，得到了镯子的晨晨把腕上的小狗手链解了下来，递过来，“这是我爱妈妈的证明哦。”从那之后，那条小手链一直安静地躺在她的背包里。
赵彤打开包，从夹层的角落里拎出了那条手链。
一松手，它落进了一旁的垃圾桶。
喉咙里有什么在往上顶。
她好想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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