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下第一场雪的那天，小薇的脸色跟北京的天空一样阴沉，她从后门走进来，告诉我说：“咖啡店开不下去了，租金又涨了。”
说真心话，我舍不得离开这家咖啡店，这是我从山东农村来到北京的第一份工作。与其说是我的第一份工作，倒不如说是我的第一个落脚点，小薇和小关就像故事里的天使一样，在我落入绝境的时候收留了我，从来没有因为我是一个来自农村的打工妹，对我施以辞色。对于小薇和小关，还有这家叫樱花烂漫的咖啡店，我的心里怀着满满的感激。
我曾经问过小薇，咖啡店为什么叫樱花烂漫。
小薇说：“我小的时候，胡同口有一株樱花，每年春天一树樱花能把枝头压得弯弯的，有一年，一位邻居砍掉那株樱花，盖了一间厨房……”
元旦的前一天，樱花烂漫咖啡店关门了，那一天是我的生日。我的生日是12月31日，小时候，每到我的生日这一天，我爹都要讲一遍给我报户口的事儿。我爹说，我出生的第二天，他去召平镇派出所给我报户口，派出所的警察很是怀疑，反复问我爹是不是1月1日生的娃儿，因为31日算是前一年生的人，就要多领国家六尺布票。
我的生日，我没有告诉小薇和小关，自从我娘死了之后，就再也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，除了欧阳清如。
此前，小薇让我抓紧时间另找一份工作。
我说不着急，洗洗涮涮端盘子的工作容易找，等我们这里彻底不做了再说。
小薇对我说：“你悟性挺高的，聪明善良又上进，应该去做更好的工作。”
我说我没有读过大学，哪里能找到更好的工作：“有一份收入，供着我妹妹读完大学，我就了了心事，到时候再回农村老家去生活。”
小薇说：“人的学历不等于能力，你已经到了北京，真的还能再回到农村吗？”
小薇说的没错，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住久了，处处能够感受到它的便利和优势，还有远远超越穷乡僻壤的人情味儿。就算是玉叶将来大学毕业，我真的还能够回到桃花坞吗？桃花坞的人情薄凉和世俗，在我幼小的心里烙下的悲苦痕迹，是我一辈子的噩梦。自打我懂事那天起，我就希望自己不属于那里，我一直期待着玉叶有出息能够考上大学，将来陪着玉叶一起离开桃花坞。
小薇看我不言语，接着说：“你应该去学学电脑，未来任何工作都离不开电脑，你学会电脑至少可以去找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。”
我说：“电脑太难了，我怎么学得会。”
小薇说：“你都没有学过，怎么知道它难？听我一句劝，将来工作之余，去报一个电脑培训班，很容易掌握的。”
我点点头，答应小薇去报电脑培训班。
小薇又说道：“你年龄也不小了，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，别一门心思都在你妹妹身上，你妹妹将来嫁人，你怎么办？”
在距离咖啡店不远处的一家家常菜馆，我找到新工作，做菜馆的服务员。菜馆只提供一天三餐，不提供住宿，我不得不租房子。租房子的时候，多亏文革帮忙，在北三环外面的一个居民区里，租到一间地下室，一个月才五十五块钱。文革的胳膊恢复的挺快，已经可以搬运小物件了，他在北三环外一家货运集散公司找到工作。货运集散公司有很多货车司机，其中一位司机师傅在这个居民区里租了一间地下室，所以文革才会介绍我到这里租房子。地下室被胶合板隔成一个个格子间，每一间仅仅比一张床大一点。到了晚上，隔壁两口子说悄悄话，我都听得一清二楚。搬进地下室当天夜里，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，突然，耳边传来一阵阵女人痛苦的叫喊声，期间还夹杂着男人用力的喘息声，以及床板和墙板的撞击声。在桃花坞，男人打老婆是家常便饭，难道北京城里也有男人打老婆？我刚刚搬进来，本不想管闲事，可那个女人的叫喊声实在太惨烈了，听得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。我穿好衣服，决定去敲隔壁的房门，解救隔壁那个可怜的女人。就在推开房门的同时，我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，门外窄窄的走廊里聚集了七八个小伙子，大家屏住呼吸正在倾听屋里女人的惨叫声。借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，我看到小伙子们的脸上挂着猥琐的坏笑，刹那间，我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，我赶紧转身回到屋里，关上房门后，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头。
自此之后，我生怕再听见那天晚上的惨叫声，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。第二天晚上，另一个格子间里又传来叫喊声，这一家的女人大概比较矜持，反倒是男人的声响盖过了女人。格子间在平时的晚上总是吵吵嚷嚷的，只要传来有人做爱的声音，整个地下室会在瞬间安静下来，大家似乎生怕惊动了人家的好事。刚刚开始的一个礼拜很难熬，到了后来，我对这种耳熟能详的叫喊声习以为常，也就见怪不怪了。加上餐馆的工作很忙，每天坐晚班车回到地下室的格子间里，我都快累散架了，上床倒头就能睡，任凭隔壁女人的山呼海啸，也能伴我荡漾入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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